天色未明健智就又已來到了醫院﹐但打開房門時﹐裡頭空無一人﹐他走了﹐這是他的作風﹐走到床邊﹐一封信擱在床上﹐攤開來一看﹐是傑西留的。

 

「健智:

我走了﹐這些年來多虧了你﹐我永遠都不會忘 記你這位好友的﹐別為我傷悲﹐這只是我的終點。

別怪我為什麼不留下最後一面﹐我想這樣走是最好的吧﹗

別了﹐我的朋友﹐有緣也許來生再相會吧﹗                      傑西 」

 

紙微顫在顫抖的手中﹐淚抖落了下來。

一大早逸雲便和瑛琪出去了﹐向小皮借了輛車﹐逸雲帶著她四處走走﹐漫無目的﹐也許是向世間作最後的巡禮吧﹗而他沒有跟瑛琪講﹐他依然是開不了口。

中午時﹐他們來到海邊的一家餐廳﹐用餐時他迴避了所有他自己所有的話題﹐浪跡的歲月他不想提起﹐倒是這些年來瑛琪受盡了憔悴。

「小瑛﹐這些年來苦了妳﹐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妳﹐也許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別說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這一切都是命﹐我不怨。」

「小瑛﹗」﹐逸雲緊握住了瑛琪的手﹐「我始終愛妳﹐不論是過去或現在﹐不論當我是誰的時候﹐妳不曾在我心中逝去﹐甚至當我成了志豪時﹐說不出原因的我依然是愛著妳﹐本來以為可以沒有妳﹐但我根本忘不了妳﹐愛妳是永遠都改變不了﹐原諒我﹐原諒我所造成的一切。」

「我知道﹐這些年來﹐我所不曾忘記的也是你﹐只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我連作夢都不曾想過﹐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心裡有點怕﹐怕這一切終究會仍只是一場夢。」﹐瑛琪緊抓住他的手﹐「答應我﹐不要在離開我﹐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泛出的淚水流下臉龐。

「我不會再離開你。」﹐逸雲湊過身去﹐將瑛琪緊緊地擁在懷裡﹐為她輕拂去臉龐的傷心﹐她倚在他的懷中﹐像是個受盡委屈的小女孩﹐在他的心目中﹐她永遠是她的小女孩﹐是他最心疼的小女孩﹐「我會永遠﹐永遠地陪在妳的身邊。」﹐這不是謊話﹐他會永遠地陪在她的心中﹐再也不再離開她。

豔陽已爬上了天頂﹐時間也差不多了﹐是他該走的時候了﹐他扶起瑛琪﹐「好了﹐別掉眼淚了﹐我不喜歡妳掉淚的樣子。」

「嗯﹗」﹐瑛琪笑著拭乾眼淚。

「對了﹐妳在這兒等一下﹐我有事去打個電話。」﹐他站起了身子﹐在瑛琪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我馬上回來。」

走到櫃臺旁﹐他一個閃身轉入了櫃臺裡﹐拿出一封信柬﹐交給裡頭的服務生﹐「麻煩妳待會過十分鐘後將這信交給十六號桌的小姐好嗎﹖謝謝﹗」

﹐然後他向服務生問了後門的出路﹐從後門走了出去﹐回到車上﹐他望了餐廳最後一眼﹐「別了﹗小瑛﹐今生我們無緣﹐來生有緣再聚了。」﹐踩上油門﹐呼嘯一聲﹐消失在路的盡頭。

 

※ ※ ※ ※

 

齊排的石碑靜靜地豎在青翠的草地上﹐一個一個﹐刻著遺失的過往﹐一個個曾鮮活的故事﹐如今都埋在這裡﹐曾叱颯風雲也好﹐曾殘蔽凋零也好﹐最終都只是一塊方尺的安息﹐爭﹐又能爭的了什麼。

兩個並列的墓碑前﹐放著一大束的百合﹐百合後﹐是一雙凝重的腳﹐逸雲靜靜地站在墓前﹐神傷寫落在臉上。

墓碑上的名字是他的父親和母親﹐四年前的中風奪走了母親﹐而他卻連喪禮都沒有參加﹐等任務結束接到通知時﹐她已經陪著父親長眠於此﹐恨﹑悔﹑痛﹑什麼都已太晚了。

望著墓碑﹐他似乎又望見了母親翹首盼望的身影﹐那蒼白的髮絲在他離家後多了好多﹐他心頭湧出的悲痛塞在鼻酸中﹐他跪了下來。

而遠處的樹叢後﹐一道悄悄地人影靜靜地望著他。

 

※ ※ ※ ※ ※

 

趁著逸雲去打電話﹐瑛琪想到沙拉吧上拿點逸雲喜歡的水果﹐當她端著盤子走到沙拉吧的時候﹐卻望見逸雲的身影消失在櫃臺的後面﹐「他…他又走了。」﹐手上的盤子跌落了下來﹐所有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但她人早已呆住了﹐奔至門旁﹐隔著玻璃﹐她望到了他的離去﹐喉中哽住了哀愁。

「不﹗說什麼這次再也不能讓他走了。」﹐拉開門﹐她跑到路上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坐上車﹐緊緊地跟著逸雲﹐而餐廳的服務生跟著衝了出來﹐「小姐﹗你們的帳還沒付啊﹗」﹐但叫喊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來到了公墓﹐他下了車﹐她遠遠地跟著他﹐見到他將一束白色的百合放在兩個並列的墓碑前﹐一個人在墓前站了好久好久﹐落寞哀淒的神情凝在風中矗立的孤影﹐瑛琪沒有去打擾他﹐只是遠遠地望著他﹐他慢慢地跪了下來。

良久之後﹐他站了起來﹐離開了墓園﹐瑛琪躲到樹後﹐在他身後悄悄地跟著﹐待他上了車﹐她趕緊又招了輛車跟了上去﹐一股不詳之感劃入心頭。

 

※ ※ ※ ※ ※

 

躍上魔鬼崖﹐冷煙果然已在那等他了﹐他已想到她會在這等他﹐她立在崖旁﹐領著風﹐她的髮揚向天際﹐身上仍是一身的黑﹐那是她不變的裝扮﹐聽見他的腳步聲﹐她轉了過身來。

她的手上拿著一枝黑玫瑰﹐一如她﹐一朵帶刺的黑玫瑰﹐逸雲走到她的身旁﹐她將手中的玫瑰遞給了他﹐但他才一觸手﹐鮮紅的血已從刺上劃破的血管流了下來。

一陣刺痛刺入心頭﹐手上的玫瑰震落了手﹐玫瑰的刺有這麼痛嗎﹐痛楚瞬間傳遍全身的每一寸肌肉﹐全身像是要炸裂掉一般﹐他痛苦地趴倒在地上﹐全身的筋巒的抽動叫他在地上抓狂似地翻滾﹐痛苦的呻吟像是野獸的狂吼﹐瞬間的他全變了一個人。

一切來得這麼突然﹐雖是預料﹐但也有點驚惶﹐冷煙嚇退了好幾步﹐那駭人的嘶喊是如此的淒厲﹐如此的恐怖。

一陣的劇痛後﹐逸雲咬著牙勉強撐起在地面上﹐他的全身抽抖個不停﹐「冷煙﹐基因所分泌的毒素已經發作了﹐這…這不是完成品﹐不會一次發作就致死﹐但…但它會一次強似一次﹐一直到死…」﹐手不停地顫抖﹐兩腳根本不聽使喚了﹐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本以為還可以有點時間來讓他了結自己﹐沒想到…﹐他想掏出手槍﹐但霎那間﹐爆裂的痛苦又震向全身﹐他痛苦地滾在地上狂吼﹐「殺了我…冷煙﹗殺…了我」

冷煙緩緩掏出了槍﹐慢慢地舉起﹐對準了逸雲﹐眼前竟朦朧了起來﹐淚﹗竟會是淚﹐自有記憶以來﹐她不曾落過淚﹐甚至連她父親死在她的面前她都不曾掉過淚﹐她從不知什麼叫流淚﹐而現在﹐她竟流下淚來﹗

冷煙兩隻手緊握住槍﹐汗從額角冒了出來﹐手有點不聽使喚﹐持槍的手不曾抖過﹐如今卻微微顫動了起來﹐這不像殺人不眨眼的她﹐板機﹐她遲遲扣不下﹗

她放下了槍﹐她實在下不了手。

又是一陣的煎熬後﹐逸雲兩隻手撐在地上喘著氣﹐汗已溼遍全身﹐他好難過﹐好難過﹐「為什麼不動手﹐殺了我﹐趁下一次還沒發作前殺了我﹐要不然…等我失去理性時就…就太晚了﹐快…快開槍。」﹐他想了結自己﹐但他已辦不到了。

忍住淚﹐冷煙又舉起了槍﹐她實在不願再見他受如此折磨﹐舉槍對準了他的腦袋﹐冷煙閉上了眼﹐顫抖中﹐緩緩扣上了板機。

碰﹗一聲槍聲後﹐一道竄出的身影在槍聲中倒下。

「小瑛﹗」﹐是瑛琪﹐她怎麼會到這兒。

子彈從瑛琪的胸口貫穿而過﹐在逸雲一臉的驚惶中﹐溫熱的血濺上他的臉龐﹐瑛琪軟倒入了他的懷裡。

冷煙傻愣在原地﹐手中的槍落了下來。

「為…為什麼又…要離開我﹐為…為…什…麼…」﹐瑛琪細若游絲的聲音吐出了最後的幾個字﹐「你說…過﹐不…再…離…」一縷香魂殞落在逸雲的懷中。

「小瑛…」﹐逸雲緊緊地摟著她逐漸冰冷的身軀﹐他的悲痛到了徹底。

冷煙低著頭跪了下來﹐一陣最深的自責灌滿胸際。

逸雲咬緊了牙﹐努力地撐起顫抖的身軀﹐忍著痛緩緩抱起瑛琪逐漸冷去的身子﹐「小瑛﹐我…我們永遠不會再分開了。」﹐抱著她﹐他一步跌似一步拖向崖邊

「啊﹗」﹐他望著無盡的海天吼向天際﹐像是對天地的奮怒﹐像是對命運的控訴﹐然後他跨空了出去。

身子往下直落下去﹐他將她抱得緊緊的﹐沒有人﹐沒有人能在分開他們了﹐經過這麼多苦難﹐他們終於能在一塊了﹐兩道人影從崖上緩緩地落下。

「如果時空能停滯不動﹐希望這是永遠。」

「這會是永遠﹐永遠。」

項鍊從瑛琪原本緊握的手中滑落了下來﹐在陽光中﹐它閃耀著最後的光芒﹐然後隨著他們﹐撲通一聲﹐最後在無盡的波濤中畫下了休止符﹐一切都結束了。

崖上﹐落在岩石上的黑玫瑰散成一地的黑瓣﹐冷煙走到崖邊﹐望著奔騰的波濤﹐臉上的淚只剩下了淚痕。

悠悠長長的天際﹐海風捲起的黑瓣輕輕地飄啊飄﹐飄成了飄渺﹐化成了塵煙﹐細細地…細細地飄向遠方。

 

※ ※ ※ ※ ※

 

白皙的沙灘上﹐一點閃爍的光點在陽光下﹐沙灘上一對男女嘻鬧著。

「小傑﹗你等人家啦﹗」

「不要﹗妳來追我啊﹐來啊﹗」

「你好討厭啦﹗等人家啦﹗」

「你看﹐這是什麼。」他突然停下腳來﹐撿起了沙灘上一條被遺落的項鍊。

「我抓到你了﹐看你往哪跑。」﹐「噫﹗這是什麼啊﹗好漂亮。」

「我撿到的﹐送你」﹐男孩撿起來拍去上面的細沙﹐陽光照耀下﹐項鍊下是一個閃耀的銀色心型項墜﹐他把項鍊套上了女孩的脖子。

「好漂亮。」﹐女孩好高興。

「你看﹐它還可以打開。」男孩按下項墜上的按鈕﹐整個項墜打了開來﹐裡頭放的是一張鑲入的照片﹐「裡面有照片耶﹐長的好像你。」

「真的。」她自己拿起來一看﹐果然有幾分神似。

「不過還是我的小瑛可愛。」

「你討厭。」

「走﹐我們回去了。」男孩牽起了女孩的手﹐踏著柔軟的沙慢慢地離開了沙灘。

海平線上﹐太陽慢慢成了落日﹐彩霞鋪滿了天﹐照耀在金黃色的沙灘上﹐潮汐依然輕刷著﹐而沙灘上兩道足印無盡綿延著﹐綿延至不見的彼端。

夜雖將至﹐但明朝旭日又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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