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一封接著一封﹐但卻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志豪的心碎了﹐碎成了一地的相思﹐深深地刺痛著他每一個寂靜的夜晚﹐整天心裡想著念著的都是她﹐腦海中所縈繞的也全都是她的身影﹐他病了﹐無光的眼神﹐憔悴的面容﹐往昔的神采都已不再﹐如今的他所賸下來的只是一具沒了靈魂的驅殼。

健智見到他時被他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問他是怎麼了卻什麼也不說﹐見他日漸消瘦的身影﹐健智好為他擔心﹐其實他不說﹐健智也猜得出是怎麼回事﹐他的擔憂終成了事實。

志豪病了好幾天﹐也許是不想好吧﹗他整天昏昏沉沉地躺著﹐或許在迷濛睡夢中他還可以忘掉一切吧﹗

幾日後他的病已有好轉﹐病剛癒的他不想再待在家中﹐夕陽西下的黃昏﹐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落在繁華的街道上﹐過往匆促的街口中有他的落漠﹐五彩炫麗的霓虹下有他的孤影﹐一切對他來說都好陌生﹐他不知該何去何從﹐諾大的城市裡竟找不到自己的歸宿﹐他迷失了﹐迷失在這廣漠的人群中﹐此時他內心那份空虛又現心頭﹐他真的不知道一個人該怎樣活才算有過。

頓時間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生活的理由﹐沒人能讓他知曉他從何而來﹐從何去﹐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那麼得遙遠﹐他覺得他好像被孤立了﹐被孤立在這陌生的世界中﹐他曾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他自己﹐但瑛祺的出現卻為他重燃起了生命的希望﹐可是無情的命運為何又將她自他的生命中奪去﹐讓他又再一次地失落了﹐他曾不只一次地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好在這云云眾生中尋著一個定位﹐一個自己隸屬的地方。

他盡力了﹐真的盡了力﹐但卻失敗了。

 

※ ※ ※ ※ ※

 

街旁﹐一個蓬首垢面的小弟弟流著兩行鼻涕叫賣著口香糖﹐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殘破衣衫中嶙瘦的身骨顫抖在刺骨的寒風中﹐冷冷的街頭上有的是一張張冷漠臉孔﹐過往的人潮竟不曾有多少眼光在他身上停留過﹐他的祈求聲所換來的只一張張鄙視厭惡的面孔和閃躲的身影。

速食店的透明的玻璃上他總愛將他的小臉蛋貼上﹐望著漢堡薯條﹐他幻想不出那是什麼滋味﹐捏著手上的銅板﹐今天回去又不知該如何交差了。

摸著小腿上隱隱作痛的青腫﹐忍著寒風﹐依然叫賣在街頭中﹐而人群中﹐一位莽撞的男子匆忙地跑過來﹐走閃不及的他當下被撞倒在地上﹐而那男子卻頭也不回地又消逝在人群裡﹐他的膝蓋跌得好痛﹐紅腫的皮膚上滲出了點點的血滴﹐他忍著痛站起來﹐卻發覺手上的口香糖不見了﹐他急得四處尋找。

頭一抬﹐在不遠的馬路上他看到散落一地的口香糖﹐在不斷過往的車輛中輾過﹐他急忙跑了過去﹐搶拾起地上的口香糖﹐但望著手上被壓爛的口香

糖﹐他如豆般的淚珠不斷地滾落﹐骯髒的小手不斷地擦著臉上的淚水﹐想起了父親那生氣的樣子﹐他的心中顫抖了起來﹐而在他惶恐時﹐數張百元鈔票放入了他的手裡﹐他呆住了﹐待抬頭時﹐只見一位年輕的大哥哥遠去﹐他很快地就隱沒在來往的人群中﹐而他卻連句謝謝都來不及說。

 

※ ※ ※ ※ ※

 

街上的路燈慢慢地亮起來﹐炫耀霓紅和彩霞輝映成天空薄薄的光幕﹐志豪走在入夜的街頭﹐肚子有點餓了﹐但身上的錢都給了那小男孩﹐摸摸口袋﹐只剩下幾枚銅板。

不遠的地方有個賣餅的小販﹐掏起銅板﹐過去買了塊大餅﹐但啃了沒幾口便乾得嚥不下去﹐看著街角﹐一隻瘌痢狗在垃圾桶旁跳著﹐瘦小的身軀似乎連跳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志豪將手中的大餅朝牠扔過去﹐看牠使勁地啃著心中倒是一股莫名的欣慰。

幾天下來﹐心情已調適了許多﹐不知道是真的看開了﹐還是只是暫時的欺騙自己﹐反正他已經不想再去強求些什麼了﹐凡緣皆隨命﹐半點難由人。

他想出去走走﹐所以隨校裡的登山隊上山去了﹐臨走前的晚上他到健智那兒向他辭行﹐健智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他了﹐這些時日來﹐他知道志豪想一個人靜一靜﹐他向來就是這樣﹐他不曾和別人分擔過他的煩惱﹐他總是自己默默地承受一切﹐但這晚他的突然來訪叫他好高興﹐因為他知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只是見他整臉頰瘦了下去不免擔心地問道:「最近還好吧﹗」。

「真不好意思﹐這些日子害你擔心了﹗」

「說這什麼話嘛﹗我們是好朋友嘛﹗」健智笑著﹐他將廚房裡拿的罐飲料丟給坐在床上的志豪。

志豪接過了飲料﹐拉開了拉環猛灌了一口﹐「健智﹐我想問你﹐我是不是很傻﹖」

健智知道他指的是什麼﹐「說真的﹐早在你們交往之初我便想告訴你﹐我不希望你介入她們的世界﹐雖然你說只是朋友﹐其實只是你不願承認而已﹐我早已看出來在不知覺中你已愛上了她﹐但愛的越深﹐也只是讓你越痛苦﹐她的心已不屬於你﹐你又何苦為她如此地守候呢﹗沒有人能說你傻﹐也許這是命吧﹗」

「命﹗」﹐志豪笑了笑﹐將手中的飲料罐捏扁﹐將它遠遠擲入垃圾筒中。

「你現在情緒比較平靜了吧﹗」

「我自個兒想了好幾天﹐現在心情已經是平靜多了﹐我沒事了。」

「那就好。」﹐能聽他這樣講他就放心了。

「喔﹗對了﹗我今天是要來跟你辭行的。」

「辭行﹖你要上那去啊﹗」

「我想和學校的登山社一同上山去散散心﹐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了。」

「這樣也好﹐上山走走也不錯。」﹐他該忙些東西了﹐或許這可以分散一點他的心思。

「對了﹗我們去吃宵夜吧﹗我們好久沒一塊吃宵夜了﹐讓我們好好去吃一頓。」說著志豪便拉著健智站了起來﹐「走﹗我請客﹗」

「好啊﹗」健智拿起外套和志豪一同騎車子出去﹐這晚他們一直瘋到好晚才分手道別﹐沒想到這一別竟…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令人無法接受﹐但一個禮拜後報紙的山難標題上清清楚楚地印著他的名字﹐他走了﹐他竟然走了﹐沒想到這一別竟永無再見之期。

葬禮這天瑛琪沒有出現﹐瑛琪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海邊﹐望著灰濛的天色﹐哀愁爬滿了臉﹐「為什麼﹗」﹐這是她心中唯一的吶喊﹐為什麼所有的傷痛都留給她﹐為什麼連她最後的所有也要奪去﹐為何等她看清時﹐已是後悔時﹐為什麼﹗為什麼…

在她腳邊的岩面上幾行字輕輕地刻著。

 

 人生有夢夢難圓﹐

 夢醒花落愁纏綿﹐

 往昔倩影猶仍存﹐

 今宵淚痕伴枕眠。

 

※ ※ ※ ※ ※

 

雨自從志豪上山後便不曾止過﹐連日下來的濕漉已叫人心生厭煩﹐踏著腳底濕黏的黃土﹐沒有人喜歡。

好不容易雨稍微停住﹐但前方坍方的落石阻絕的了山徑﹐他們一行人停在崩塌的斷崖前﹐但看情形﹐似乎只能從這落石上的峭壁攀爬過﹐而一旁的崖底是奔騰的洪流﹐探頭一望﹐叫人心底頓時涼了一節。

他們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攀附著崩塌的落石﹐取出背包中的繩索﹐志豪自願當LEADER﹐憑他攀岩的經驗是足夠了﹐穿上吊帶﹐手將繩索上的安全勾環扣上腰﹐扣上整把的岩器﹐他望了望岩壁﹐深吸了口氣﹐準備攀爬了。

手抓著岩縫﹐腳踏著岩隙﹐他步一步地往上爬﹐同時將身後掛的岩器給一個一個架上去﹐地上確保的隊友緩緩地放著手中著繩子﹐大伙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

好不容易越過了崩塌﹐他開始橫度過去﹐但這兒是一面近九十的岩壁﹐除了一道橫裂的岩縫外幾乎找不到攀附點﹐手抹了抹腰後粉袋中的石粉﹐然後將腳慢慢地沿著石縫踏出去﹐手吃力地用指間抓著細小的裂隙﹐而身子貼上了岩壁﹐慢慢地攀著﹐慢慢地攀著﹐轉過一個彎角﹐他爬上了另一面岩壁﹐而留在原地的人已見不著他的身影。

繩子不斷地放著﹐這峭壁並不好爬﹐但他克服了一切的恐懼﹐只是他並不知道﹐死神已在一旁悄悄地等候了。

在剛才翻過的轉角上﹐繩子不斷地在銳利的岩角上磨著﹐慢慢地﹐繩索外圍的保護已磨損﹐斷裂處像棉絮般撕了開﹐露出裡面脆弱的組織﹐然後磨著…磨著…

再不遠就到了﹐說真的﹐他已經覺得有點吃力了﹐手伸上左前的一塊突起﹐抓定後將腳移到下一個支點﹐而當他正想將身子的重心往前挪時﹐剛才踏出的腳竟滑落了下去﹐瞬間整個身子失去了平衡﹐身子滑下了岩面﹐他大喊著「墜落﹗」﹐原處的確保人原員聽到他的叫喊時﹐手中的繩子已快速地

竄出﹐他連忙將繩子固定﹐制止了繩子的再滑出﹐本以為沒事了﹐正覺得鬆一口氣時﹐手上繩子彼端的拉力卻頓時消失﹐他整個身子隨著鬆馳的繩子向後跌仰過去﹐而所有的人臉色瞬時都變了﹐拉起截頭的繩子﹐睜大著眼﹐沒有人說得出話。

志豪跌下岩面兩三公尺﹐身上的繩子迅速地拉緊在岩器的勾環上﹐身子一震﹐停在半空中﹐但剛停下的身子轉眼又墜了下去﹐他還來不及反應﹐一切就已來不及了﹐中耳內的半規管將墜落的刺激傳入了大腦﹐心裡一涼。

由於他墜落的衝量在繩子扯緊時為繩子所吸收﹐導至繩子受損處的的截面組織瞬間斷裂﹐整條繩子成了兩截﹐一截迅速地奔過一個個的勾環﹐溜出最後一個勾環後﹐隨著志豪成了筆直的直線。

志豪跌到落石坍方上﹐碰的一大聲後聽到的是骨頭的碎裂﹐天旋地轉間他跌滾而下﹐周遭的落石不斷地打落﹐他的手﹑臉﹑他的全身像火燒般的好痛﹐他在翻滾間想抓住些什麼別讓自個再滑落﹐但慌亂之間卻什麼都抓不到﹐就在他滾出山崖的那一霎那他的背包勾住了突出的樹枝﹐霎時間他整個人被懸出在半空中。

此時的他已傷痕壘壘﹐整個人已顯得有點神智不清﹐腳下湍急的溪水奔流著﹐而他靜靜地掛在突出的樹枝上﹐但頭頂吱吱的聲音嘶響著﹐看來懸掛的樹枝也撐不了多久了﹐「啪﹗」最後樹枝還是橫裂了斷﹐整個身子連著截斷的樹枝垂直落了下去。

他迷迷糊糊地睜著眼﹐似乎見到瑛琪的叫喊﹐然後噗通一聲後﹐滾滾的洪流隱沒了一切。

滾滾的洪流奔騰著﹐穿過重山越過峻嶺﹐又回到它該隸屬的大海懷抱中﹐不管它是從何來﹐他又回到了終點 - 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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