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們要去哪裡啊?」坐一旁的小翔邊玩弄著手中的巧虎布偶邊問著。

「我們今天要去看媽媽。」

「看媽媽,我好久都沒有看到她了,她都不來找我玩。」

「真的喔!那你等一下要跟媽媽說,要她常常來看你喔!」

「好啊!」

一段時間沒有去看她了,昨天突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一大早便請了個假開著車帶著小翔去找她,想想也十五年了,這段日子一路走來,回想起就像夢一樣。

十五年前的情人節是我向她求婚的,雖說當下我並不是很確定我對她的心,不過她似乎已經認定我是她今生的倚靠,從小飽受命運折騰的她好不容易可以有個停靠的港口,當下面對著幾乎生死相逼的她,我只好鼓足勇氣向她求婚,原以為婚後可以給她有個溫暖的家,我可以用我的愛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那讓人無法消受的脾氣。

只是事實證明我並沒有那麼的偉大,她依然是她,我根本無從改變起,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適應她,儘量的讓自己屈就她的一切,不過也許就是我這種消極的個性讓她對我越來越肆無忌憚,反正我什麼都無所謂。

「你喔!這叫做自作孽,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是自作自受」瑞貞聽我吐苦水後只是事不關己的向我說了這麼一句,雖說得有點難聽,不過卻字字一針見血,我被她說得沒有反駁的餘地。

不過我不是聖人,也不是賢人,脾氣再好也是有底線的,總不能每次她摔東西莫名妙發脾氣的時候,我都只能悶不吭聲的獨自收拾著一地的殘局,任她將所有不滿的情緒就這麼無情的宣洩在我的身上吧!

所以當她老是嚷著要離婚的時候,我真的就已經把離婚協議書給簽好名了,只是我一直沒有勇氣拿出來。

「奇怪!那你到底是愛上她哪一點啊!」佩佩知道我結婚的時候是有訝異,尤其是聽了我的近況後她更是難以置信。

「沒想到你的女朋友那麼多,怎麼最後卻會娶到她,我看啊!一定是你上輩子欠她的,這輩子才會被她吃得死死的。」聽佩佩如此的說著,我也只能三聲無奈。

其實這問題我也不止一次的問我自己,甚至連我的老婆也會好奇的問我,我到底愛她的哪一點,雖然我每次都只是笑著說:「就是愛你啊,這哪還需要什麼理由啊!」,不過這話從一開始的甜甜蜜蜜到後來卻也只是滿腹的無奈。

我想愛情這東西恐怕是沒有道理的吧!如果我真的可以想出個所以然來,當年我就不會向她求婚了,我想我當時一定是昏了頭,要不然就是瘋了,只可惜這病似乎沒有藥可以醫。

說起她的優點我還真的一時舉不出例子來,但若說起她的缺點,不用腦袋想就可以隨便數一堆,脾氣又壞又暴躁卻受不了人家念她一句,不愛做家事卻又有潔癖,不愛開伙卻老是嫌外頭東西難吃,自私的要命卻又老是怪別人不顧及她的感受,花大錢都不眨眼卻老是在乎老闆多算了五毛錢,不是我不給她留點情面,但是女人特有的溫柔或體貼我在她身上幾乎沒有發現過。

「哇!還沒有離婚啊!」這話彷彿成了瑞貞後來每次聯絡的問候語,我想她大概在猜我到底可以忍到何時。

「沒想到這幾年你是越修越厲害了,我想她大概就是你的貴人,在今世助你早日修成正果,所以你應該要感謝她才是!」瑞貞這話說得還真是有點毒。

「早知道你這麼容易擺平,那當年我就不應該跟你分手的,要不然我現在也不會孤家寡人的一個。」其實她是說笑的,我想她根本是不想結婚了,但是跟我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過我也是很想知道一下自己的底限在哪裡,我甚至還偷偷的紀錄,甚至打量著當她第一百次喊著要離婚時候,我就把離婚協議書拿給她簽。

只是這機會都沒有等到,不是因為她不再喊著要離婚了,而是她懷孕了,不過這也是結婚後五年的事了,其實我知道她一向不太喜歡小孩子的,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幹麻對生小孩這事一直耿耿於懷,老是說我是家裡的獨子,她的壓力好大。

不過這事從沒人跟她抱怨過,我媽沒提過、我爸沒提過,更別說我也沒提過,這年頭獨子滿街都是,誰說就一定要生小孩的啊。不過為了這事我也被她逼得不得不努力的作功課,一向隨緣不強求的我被她這一搞,搞得連床地之事我都有點反胃,真的要不是命根子硬撐,我還真的一點慾望也沒有。

而這一搞就是快一年時間,最後我真的想放棄了,對這事她還一直怪說是我的問題,只是我沒告訴她,當年只不過跟小芬有一次忘了做防護措施她就懷了孕,如果說我有問題,那當年的那個孩子又是誰的。

不過就在我最後想放棄的時候,她居然懷了孕,本以為即為人母的她也許會有些變化,只是沒想到這遲來的喜悅沒有維持多久,二個月後她腹中的胎兒就沒了心跳,這對我和她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她年輕時墮胎是連留都沒有考慮過,如今真的想要有一個寶寶,卻連留都連不住,想想真是諷刺,不過流產的事她沒有放在心上多久,沒多久她鼓起了勇氣要我繼續的加油,只是我心中的陰影卻仍一直揮之不去。

以前年輕的時候算命說我命終注定有四個孩子,當時的我聽了有點想笑,這年頭誰生那麼多啊,只是沒想到小芬拿掉了一個,後來老婆流掉了一個,那是不是還可以有兩個啊!

我心裡是如此的想著,只是沒想到一年後我又少了一個,她又流產了,我們可是很努力,什麼人家說的安胎方法都做了,可是兩個半月後一樣胎死腹中,當時的醫生只是淡淡的說一句:「可能是妳體質的關係吧!不太適合生小孩,懷孕都容易有流產的跡象。」

醫生說得輕鬆,可是對她來說確彷彿是晴天霹靂,於是接下來她的憂鬱症變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夢靨,真的!當時我好想說算了,我真的是盡力了,在這麼下去我也不知道可以期待一個怎樣的未來,日子一天天的過著,彷彿回到了當兵時數饅頭的苦日子,只是當兵再久也有個期限,而我的苦難呢?何時才是盡頭。

於是在她一次歇斯底里摔爛家裡的電視、音響後,我足足冷靜的想了一個星期左右,當然這段時間身旁的朋友不斷的給我鼓勵,要我勇於面對自己所造成的錯誤,是該做個了結的時候了。

而就在蘊釀好一切當我要向她提出離婚的時候,她又懷孕了。

其實這一次我們根本沒有打算要努力的,第二次流產後她就曾信誓旦旦的說著,這輩子她再也不要懷孕了,她受不了第三次的打擊,再一次她鐵定是會崩潰的,這我倒是相信,我也不敢再指望她可以為我生個寶寶,起碼幫我留個機會吧!別把我最後的一個名額給用光,也許將來我還有其他的可能呢!

所以我又再一次的將寫好的離婚協議書給撕去,我想也許是我每天燒香拜拜老天爺有聽見我的祈禱吧!這一次雖仍是差點安不住,但最後還是有驚無險了把小翔給生了下來,僅管是早產,但至少健健康康的,我想這大概是我平日積來的福分吧!

有了小孩後本以為我們的婚姻可以有改善的機會,必竟多了小孩子的潤滑,彼此的摩擦可以少一點,不過後來我才知道,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事實上根本就是痴人說夢話,我們的關係非但沒有改善,反倒是因為小孩子而有了更多的衝突,不僅夫妻關係更不好,就連原本岌岌可危的婆媳關係也每況愈下,最後甚至惡言相向,若當下沒有及時制止,恐怕早已動手了起來。

老媽哭著說,都這麼一把年紀了居然還要晚輩來忤逆,真的是不想活了。

而老婆則哭訴著說嫁到我家根本是活受罪,根本是生不如死。

面對著一個是我的老媽,一個是我孩子的媽,兩個人給我喊著想去死,其時真的想死的是夾在中間的我,我想我才是那個該死的人,如果當初不是我執意要娶她,今天就不會搞成這種局面了。

結果這一鬧她便一個人丟下我和小孩子哭著到外頭去租房子,其實當時要搬回家裡住的也是她的意思,她是想說等小孩子出生後家裡也可以有人幫忙照料的,只是她的如意算盤打得精,卻沒想到她根本受不起。

所以後來我倆就變成了分居的局面,平常小孩子跟我在家跟爸媽一起住,待假日才讓小孩子過去陪她,面對著這樣的局面我也不想說什麼,只是分開了一陣子,腦子似乎也冷靜了不少,想想即使離婚後也只不過是這個樣子,既然她覺得痛苦而我又過得不快樂,那何不讓大家自由,讓愛自由。

冷靜思考良久後,我終抵還是又把離婚協議書給寫好,這一次說什麼都不可以再退縮了,事情該要有個了結了,不該留的強留住只是徒增更多的痛苦而已。

只是沒想到,在我決定要把離婚協議書交給她的前一晚,半夜三點她急 call 了我,她肚子痛得直在地上打滾,她站都站不起來,差點連電話都打不過來。

當下我急忙開車送她到台大急診,沒想到當晚就住進了院,三天後醫生證實了她是卵巢瘤末期,能努力的恐怕不多,要我有心理準備,當下我聽了差點沒暈過去,倒是她,聽了之後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緊緊的把小翔抱在懷裡。

兩個星期後在她的堅持下她出了院,趁著最後不多時日要我帶著她和三歲的小翔一起去日本的迪斯奈樂園玩,我沒有太多的意見,只是向公司請了長假,帶著她們母子倆一路從日本、到韓國然後到澳洲,當然那封我沒來得及拿出來的離婚協議書又被我給撕得乾淨。

回國後她又住進了醫院,最後的日子裡我和老媽兩個人輪流在醫院裡照顧著她,臨走的前幾天她跟老媽道了歉,她知道做晚輩的她不應該對他如此,應該替她老人家多想想才是,只是她脾氣一起來就控制不了自己,但其實對我媽她還是很在意的,希望她可以不要再生她的氣了。

老媽最後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的拍著她說,「都是一家人了,哪有隔夜仇的。」

而最後臨終前她則是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她跟我說了聲謝謝,謝謝我這些年來一路不離不棄的陪著她,她知道她對我很不好,也只到我承受了許多,其實她也好怕我會離她而去,怕我又讓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她知道她這輩子虧欠我太多了,希望來生有機會可以還給我。

在她闔上眼的前一刻我依附在她的臉龐對她說:「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要你還的,只是到時你可別不理我喔!」

然後她便靜靜的睡著了!

「媽媽睡著了嗎?」一旁的小翔還不懂得這離別的傷痛,只當媽媽是睡著了,而我強忍著淚緊緊的把他在懷裡,而想流下的淚終究淚還是忍了下來。

     

走上靈骨塔的白色大理石階梯後,我帶著小翔一路來到了佳芳的靈位前,我拿了香和小翔一起拜著照片中的她,然後抱著小翔在她面前的小花瓶上插上她最喜歡的香水百合。

「媽媽你最近都不來看我,我都很乖喔!我都有自己吃飯不用人餵,還有我都會自己穿衣服喔!」

「小翔你最乖了!媽媽一定知道。」

「那她晚上還會來找我玩嗎?」

「會的,等你晚上乖乖睡著後,媽媽就會到夢裡來看你的,不過你要乖不要惹媽媽生氣喔!」

我摸摸他的頭,收拾收拾東西後,我讓小翔自己跟她媽媽聊聊天,他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急著要跟他的媽媽說。

看著他聊得起勁我沒敢打擾,只是一個人在角落靜靜的等著。

而等著等著,無意間居然在一旁的角落見到了一個熟悉的笑容,我走向前去,見到的竟是心中一直無法忘懷的小芬,照片中的她笑容依舊,一如我記憶中鮮明的甜美,不過如今卻貼在這冰冷的石壁上。

一時間我整個人傻住了,尤其是一旁居然還掛著一條眼熟的項墜,我ㄧ拿起才想起那是我送給她的血玉項墜,是我曾叫人特地刻的天蠍玉珮,只不過分手時她摔碎了一地,而眼前的這一個上頭正滿佈著細細黏合的痕跡,而翻到背面一看,上頭我留的名字依舊清晰的刻著,這正是我當年送她的,沒想到她居然留著,還一起陪在她的靈位旁。

望著夢裡尋過千百回的她,這次淚是真的管不住了,淚珠就這麼啪嗒啪嗒的落的一地,這輩子我到底是欠了誰,誰又欠了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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