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的天空

累了一天﹐眼皮都快要闔上了﹐如果現在踏進的是家門﹐那一個熱情的擁吻也許可以忘掉一切﹐只可惜扭轉開的門後的是間破舊陌生的房間﹐一股濃濃的霉味薰入鼻膜﹐半黃的被單上一只皺皺的枕頭橫著﹐剝落龜裂的粉牆﹐腐惡的衣櫥﹐整間房間像積了層灰似的﹐油油的窗簾布半掩著矇矇的玻璃﹐不知道多久沒清洗了﹐擺下行李﹐一股腦兒地坐在吱嘎響的床上﹐我想今晚有得受了。

實在是不喜歡出差﹐尤其是公司為了省錢要我住這種三流的旅館﹐說什麼窩兩晚而已﹐我想我已經有點想家了。

浴室有夠髒的﹐半溫不熱的水好像黃黃的﹐更驚訝的是牆壁上居然有隻大蜘蛛死盯著我看﹐它是沒看過男人洗澡啊﹗

沖洗完已快十點了﹐翠如應該也忙完家事了吧﹗拿起床頭的電話撥回家﹐卻連撥了好幾通沒人接﹐她大概在洗澡吧﹗晚一點再撥好了﹐抽起隨身帶來的書躺臥到床的一邊﹐在昏黃的燈光下翻著﹐睡前我總是習慣看點書。

隔壁的聲響咚咚的吵得難受﹐我實在是有點懷疑四邊的牆壁是不是空心的﹐否則隔壁的聲音怎麼會聽得這麼清楚﹐不知道隔壁在幹什麼﹐我想大概今天晚上睡覺時不把耳朵塞起來不行。

看看錶時間有點晚了﹐該再打通電話回去了﹐但身子才挪向電話﹐電話的話筒便已跳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接起電話彼端傳來的是翠如的聲音﹐是我出門前將電話留給她的﹐翠如生性就比就依賴膽小一點﹐雖然她都已經是這麼大的人了﹐但放她一個人在家還是有點不太放心﹐所以我把旅館的電話抄給她﹐這樣至少她會覺得比較有安全感。

翠如﹐還沒睡啊﹗」

「至誠﹐家裡好多蒼蠅啦﹗」

「蒼蠅﹗怎麼會呢﹗」﹐翠如是該很愛乾淨的人﹐家裡常是打掃得一塵不染﹐蒼蠅﹐蟑螂﹐螞蟻向來是她最討厭的﹐她怎麼可能會讓蒼蠅飛進屋子裡﹐更何況是很多。

「我不知道啦﹐反正很多就對啦﹗」﹐她的聲音像是個委屈撒嬌的小女孩似的﹐「你回來好不好﹖」

「不行﹐我明天還要跑幾個廠商﹐就算在快也要明晚才能回家。」

「我不管啦﹗人家很討厭蒼蠅﹐趕都趕不走﹐你回來幫人家趕啦﹗」

要我回去幫她趕蒼蠅﹗我實在是受不了﹐「我的姑奶奶﹐不要那麼孩子氣了啦﹐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家很寂寞沒人陪﹐但你忍耐一下嘛﹗我明天就回去陪你了﹐蒼蠅你拿罐殺蟲劑噴一噴就好了嘛﹗」

「可是：：」

「不要鬧了﹐我明天一大早還得起來﹐早點睡﹐乖﹗」

好不容易將她哄住﹐她呀﹐有時候就真是像個小孩子一樣﹐不過我想明天忙完後還是提早回家好了﹐反正這種旅館我也住不慣。

瞪著手上的錶﹐已經躺下快兩個小時了﹐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耳際盡是嗡嗡的聲響﹐不知道是從哪來的聲響﹐從四面八方碎入腦際﹐用枕頭悶著頭才覺得好一點﹐但就在快睡著的時候﹐一陣急響將我嚇跳了起來﹐喔﹗天啊﹗是誰啊﹐都幾點啦﹐還打電話過來﹐心裡氣煞地接起電話﹐不管是誰除非他有個好理由﹐否則：：

「至誠：：」﹐電話的那頭是翠如的哭泣﹐我整個人被她嚇住了﹐「怎麼了﹖」

「蒼蠅啦﹗蒼蠅越來越多了啦：：」﹐她的聲音嚇壞了﹐「一直飛到人家的臉上﹐你快回來啦﹗」﹐「啊﹗走開﹐走開﹗」她的聲音抽恤著﹐一聲哭過一聲﹐從來沒見過她嚇哭成這個樣子。

「好好好﹐你別哭﹐我馬上回來。」﹐看樣子不趕回去一趟是不行了﹐看看時間﹐如果現在趕回去再趕回來應該趕得上明早的會商﹐抓起衣服﹐匆忙地下樓招了部計程車北上。

回到家時﹐東方曙光已現﹐家裡的燈是暗著的﹐抽出鑰匙插入鎖孔中﹐一隻手將大門扭了開﹐裡頭黑漆漆的﹐正要打開牆上的燈時﹐一隻嗡嗡的聲音迎面撲了過來﹐蒼蠅﹗我憎惡地甩一甩頭﹐頭頂上的日光燈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最後的一閃後照亮了客廳﹐而進入眼簾的是：：我茫然地跪了下來。

翠如靜靜地趴臥在地板的血泊中﹐許多的蒼蠅在四周飛啊飛﹐飛落在她死白的唇上。